舞动人生：我所偏执的活法
舞动人生：我所偏执的活法
那天看了北京舞蹈学院王伟老师的导师工作坊《中国古典舞身韵巡礼》，看到第一部分传统身韵组合时，眼泪在眼眶打转，感慨的原因不是源于动作，源于舞者在舞台练功时忽然形成的那一条时光隧道般的气场，我顺着他们的专注，回到了过去，看见了自己。
我从小练舞逞强好胜，急于表现，爱竞争，耗腿你不先下我就不下，可以跟人僵着耗一下午；半脚尖你不松我也不松，你松了，我要立着半脚尖走一天，就爱同人较劲，同人争；技巧课老师让我们穿三角裤练功，坚决不脱，天天被罚站，也不示弱；基训课站最边上把杆，老师点每个人的问题都像在说自己，可特别奇怪的是，我努力想成为最好的那个，但民间舞就是站后排，基本功站边上，代课的老师记不得我的名字，我一心不想被忽视，一心渴望拔尖，一心渴望全面发展，任何老师任何一点更看重别的学生的细节，都燃起我要更加更加努力的愿望，但这就像进入一个怪圈，你的争心越强烈，越觉得你得到的重视还不够，你还要更努力更表现，如此反复……
然后有一年，我得了学校的一等奖学金——300块钱，后却因父亲重症抢救，各种家庭变故生计维艰，交不起最后一年学费，学校毫不犹豫将我停学，并放言所有允许我进入课堂的老师：你要发好心，就用课时费补贴他的学费！
我到办公室含泪央求两位校长，被坚决回绝，我每天看着我的同学上课下课，自己彻底成了“闲散人员”，心急如焚只能自己找教室补功。打过电话，发过信息跟当时所有与自己要好的社会朋友借钱，全部石沉大海无一回应，那时，我知道你不要对人对你的好感抱有什么期望，所有的事情最后只能靠你自己。
很多年后，当我坐在第一排的小板凳上，看着舞者欲左先右、提沉冲靠宛如回到当年的课堂，我一直在想，跳舞为了什么？你们现在在台上很漂亮，灿烂那一下子，台下你要付出不计其数的日夜磨练，汗水辛劳，值得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人压根不适合学舞，偏偏与舞结缘，又无论怎么跳也跳不出来，偏偏还要在这一行，在这一行做不了艺术的事情，最后，是不是只能落到生计二字上？还有重要的，学校教的和社会要求你有的，往往又不对路。
我看到古典舞优秀的获奖毕业生在某歌舞团跳令人忍俊不禁的埃及舞；看到正值最能跳的舞者被分配到基层坐办公室；看到拉斯维加斯的驻场表演画着京剧脸谱裸体跳中国舞；看到会所里的男版《踏歌》；看到五星级酒店里的一对一民间舞真人点映；还有想到我们曾在广州谋生一行人去夜场找活，人家开口问你：我们只有钢管舞和艳舞，你跳不跳？
……
周围太多的现象，都是跟这生存的妥协，为了指标、为了留校，为了养活自己，不是说学舞不为了这些，稳定的生活和高工资谁都需要，只是这需要的代价，能不能不以做我们不愿做的事，甚至“断送”二字去换取，或者，换个说法，能不能以一种最大的一展平生所学的理想方式去得到？
我觉得有坚持走直线搞艺术的，也有曲线兼顾但走上了曲线再也掰不回来的，我们学的现代舞编导，出校门就要编大伴舞，你编不编，不编走人；你学的古典舞、民间舞、芭蕾舞本科教育，毕业去少儿班教考级，你教不教，不教走人；公司年会让你跳骑马舞、小苹果，你跳不跳，不跳走人！
需求即合理，我明白，但作为一个舞人，是不是不该把舞蹈的现实职能和理想职能混淆了，不该把舞蹈这一普通职业高于别的职业去幻想，做好该做的事就行，入圈随俗，你不是一个刺头，是有一颗有益于集体的螺丝钉等等。
但每次转念一想“曾经学舞度芳年”这几个字，想到我们为自己争、为家人争、用之芳年为舞之未来争的往事，还有带泪带伤的回忆，那些经历过熏陶，高高在上的艺术梦想，你不得不生出一点这个社会回报于舞人应该更多的诉求，不得不纠结为什么以自己专业对口的方式赢得尊重和报酬那么难的思考，也不得不感叹，现实就是不断与我们的第一志愿遥遥相望，再不断安慰自己现阶段的所有妥协，都是在向它接近的努力，我忽然想起尼采那句话：
“人知道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一切生活。”
我明白，舞蹈就是个过渡，就是个跳板，就是个敲门砖，就是个为自己攀富攀贵镀一层金的工具，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见过民间舞表演出身却走上编导路的同行；见过跳一部舞剧拿十几二十几万的舞者；见过转到银行获得北京户口的同学；见过当了主持人、明星的校友还有学生；见过自己开培训班开学校火爆起来的好友；见过投资房地产坐拥十几处产业的非科班舞蹈人；见过嫁入富贵人家的发小。
舞蹈又不是只有跳这一种功能，又不是只有投身于舞台这一条出路，又不是只有爱它不能爱别物的唯一追求，又不是不能身兼数业的精神枷锁，我们不能只言它的苦涩，忽视它很多美好而实际的附加值，它带给我们的美育，气质，从小离家学舞的独立，吃苦精神，专注，封闭环境下保守的感性天真，一系列隐性的积累，都会成为我们今后岁月加分的优势。
最终的目的，并不是我们非要不识时务的坚持什么，舞蹈作为我们的一部分存在可以，作为全部也可以，你跳什么在哪儿跳都没有问题，工作不分贵贱，只要你喜悦，甚至学舞十几年刚能跳忽然不跳了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的生活幸福。
舞蹈并不是要你在一棵树上吊死，它是一根线，你可以去放风筝也可以钓鱼，甚至它最终与你生命有形的联系都没有了，它就是呼吸，你学过舞，曾接受过它艺术的修行与洗礼，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它或许是核心，或许也是镶嵌在我们生活周围发亮的边框。
我明白，我都明白。
《阿飞正传》里有句台词：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霸王别姬》里也有句台词：
“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有的人离开自己的所爱以后还带着深深的情结，希望日后与它仍有交会；有的人只是轻描淡写的表示曾经有过，甚至忘记过去发生的历史；还有的人用心至深爱了一回，此后也坦然尽力的决绝离开，不眷恋；最后有的人，轻不言弃，咬紧牙关，热烈执着的无论如何一定要与它绑在一起！
不管舞蹈之于我们的人生或短或长，只要你的生活充实、幸福，是否以它为业都不重要，对吧？我16岁给怀柔的小学排练给了我300块钱，给国家安全局排踢踏舞给了我1000块钱，十几年后我再排一个舞至少可以向它的五十倍一百倍努力，生计随着你的专业能力还有名声在不断升涨，关键是你正在做的事也是你喜欢的事，并且多年以来你一直在做，虽然我仍可窥见到我们很多人将与舞蹈渐行渐远，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早已融进我们的血液里：
耗腿你不先下我就不下，可以跟人僵着耗一下午；半脚尖你不松我也不松，你松了，我要立着半脚尖走一天。
你就是不能允许自己甘于示弱，就是不能允许自己还不够优秀，就是必须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为此可以接受自己不屑的工作，可以忍气吞声、表里不一、受尽委屈。
有些人有时势，有运气，有背景，有关系，有钱，你呢？什么都没有，你只能更加用功，韬光养晦，积攒能量，默默坚持，执迷不悔，人生除了奋斗的过程，就是在奋斗之后的倦怠和期望中设定新的目标再去奋斗！
你知道，你绝不是为了生计，为了多一点少一点的酬劳而活，不是为了成为一种平凡的人，你的灵魂里还有高远的理想，还有不朽的梦，还有精神世界的狂狷和浪漫，还有不向庸俗、强权、不向不自由妥协的傲骨。
你还要勇敢，充满着行动的激情，要不间断的学习、尝试、经历挑战、非议、挫败感。只想向上！向上！积极的向上！去做一个人上人，去做有意义的事，去创造，去贡献，去燃烧！
每一种信仰所告诉我们的事都那么相似，在极乐世界，他告诉你：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尚未觉醒的佛，只要你皈依。
在天堂，他告诉你：你是神照着自己的样子所造，你是神的儿女，只要你信。
在人间：你自己告诉自己，你本来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了不起的人，只要你想。不能灰心，不能绝望，不能懈怠，不能放弃，也不能屈服！
舞蹈可以消失在我们的生命，但我们为舞蹈所付出的青春，它所带给我们那颗倔强的、坚毅的、好争的心永不停止、永不妥协、永不言轻……
陈茂源
2014年11月25日
